一碗雕胡饭 by东野
世间流传着这样的传说：人有死后的美好世界。前往的时候会带着一切曾经拥有过的情感和记忆，但也会失去一些珍贵的感觉。
宋玉生前全都不信，死后信了前一半，对后一半仍持怀疑态度。毕竟，死后的事还没人整理出版过任何攻略。
宋玉在这里其实也已经呆了好几年了。一开始在这“身体是新的，生活方式是新的，凡事都是新的”的三新世界中的不适到现在也早被时间消磨的一干二净。在这一不愁吃喝玩乐，二又物资齐全，四季温暖舒适。细细研究起来，似乎也没什么缺点。要硬要找些不足，照宋玉自己来看，那就是只有食堂餐吃，没有可以下馆子的地方。
不得不说，宋玉待习惯后就开始尝试寻找活着的时候的味道，出于手艺不佳便一直不肯自己尝试。虽然同时间也结识了不少在同一个世界死去的人，但不管是和他同时期的新人还是早就来到这里的老人都对此事避而不谈。
宋玉话多，每天问上几十遍都是常态，有的人烦了，便直接赶他，让他自己先去试着做做活着时候的菜式再说。
宋玉倒也是敢想敢做。前几天刚被人赶跑，今天就张罗起来，打算研究一番，想着成功后开家馆子用来怀念过去的人生。
滑忆雕胡饭，香闻锦带羹。溜匙兼暖腹，谁欲致杯罂。
两界终有别，追念不可成。菰饭暖羹始，食罢多怅然。
于是便备了些雕胡，又抓了些茭白。略想了想步骤就准备开始。
宋玉还活着的时候，一开始总喜欢忙里偷闲的找认识的几个老饕一起聚餐，每次聚餐又总少不了香脆滑腻的雕胡饭。不过后来开始忙的脚不接地，连蒸碗菰饭坐下歇歇的时间都没有了。一开始还有些懊恼，但时间久了也自然把聚餐吃饭，享受当下一事抛在了脑后，琢磨着等成了一番事业再说。但可惜的是，宋玉到死都没来得及再试一回。
说起来这饭的材料就一样雕胡米，工序也就一道蒸。因为简单，这蒸菰米便成了宋玉来这里后头一次做饭的首选。
“宋玉啊，听说你要开馆子怀念人生？还要做雕胡饭？”闻声而来的友人倒是有些诧异。
“是啊，开馆子做雕胡饭啊。重新享受原来的生活啊。再说我看这儿的雕胡还蛮新鲜的。”宋玉有些不以为然，这已经不是第一个如此表示的人了。
“哦……”友人耸了耸肩，“那你好自为之吧。”
宋玉听着有些莫名其妙的。
“不就是做个饭，开个馆子嘛！”扭头喊了一句，就又回过头接水淘米，开火蒸饭。
随着水汽蒸发，雕胡香从砂锅盖间的缝隙溢出。宋玉吸了吸鼻子，思索了半晌这是什么味道，感觉陌生的很。又看了看滴答作响的定时器，想着自己是不是因为太久没吃过这雕胡饭而忘记了米香。
“这样其实有点打脸啊……”宋玉心里有点忐忑。“不过我都是按我以前的配方来的，照理来说完全一样。”努力安慰安慰自己，又取了些茭白切成薄片码在盘中。
宋玉是真没想过会有这种情况出现，不过这个世界就已经够让人惊奇的了，便也没放在心上。
“诶哟我真是信了你的邪喽！这么久不吃也会忘啊！”宋玉忽道。
雕胡饭将熟，米香就已经压抑不住的扩散在空中。宋玉觉得这味道新奇，多嗅了两下，除了好闻也并没什么熟悉的感觉。心下惊慌，额头上也冒出了些细密的冷汗。
计时器一响，宋玉就揭了盖。米香伴着蒸汽在厨房里散到各处。摇出几勺到碗里，在切好的茭白上浇了米醋后，就端端着两样到厨房一角的茶几上准备一尝。
菰米香在身边环绕着，在一个人静坐之下变得愈发的浓郁。
这香气对以前的宋玉是种享受，现在却是种折磨。本来想要怀念的熟悉味道变得陌生到极点。“难不成我的生前其实只是场梦？”宋玉不禁想到。不耐的用筷子搅了搅碗中鲜滑细腻的饭。这看起来和过去做过的饭并没有多少差别。
“‘主人之女,为臣炊雕胡之饭,烹露葵之羹。’”宋玉念叨着过去的宋玉的话，试图记起跟雕胡饭相伴的往事。筷子在饭里翻动着，褐色的米粒满溢着茫然。
宋玉眼里忽地淌下了泪，抱着温暖得略微发烫的瓷碗的手冷得发抖。棕褐色的米粒在水的滋润下泛着润滑的光泽。到现在，大概是除了不敢吃外都早已经准备好了，就连米香也在鼻间盘旋，久久不肯离去。待到下定决心，抹了把脸，想着生前同老饕们一起吃饭的步骤，就先吃了片茭白，又迅速的往嘴里塞了几大口饭，愣是把自己烫得不停地咂嘴。软糯中夹着些脆韧的雕胡伴着茭白将甜香播散到口中，口感极好，味道也极妙。不过宋玉越吃越感觉不对味儿，这菰米吃起来更像从没吃过一样，只是新奇，怀念更无从提起。
——如果非要说能讲情怀的地方：也只是生前和老饕们聚在一起吃的东西，尝起来比死后食堂餐更好吃而已。
那天的宋玉哭着吃完了那碗雕胡饭和备下的一小碟凉拌茭白，之后也再没提过开馆之事。
“宋玉！你的馆子还开不开了！”朋友们倒是对这件事很上心。
“我……”宋玉思索着，“其实挺不喜欢雕胡饭的，太浪费时间了。”停了停又道：“这馆子不开了，做饭太累。”
“不开就不开，大家都用这新身体试过一次的。”友人没再追问，“走了啦，今天食堂进了新菜！我都还没尝过！”
宋玉撇撇嘴，默默的点了份新出的套餐。
食堂依旧供应着同往常一样的套餐，只是又多了些从别的世界传来的新食材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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